我真的喜欢纯爱

祝我好运

  安东尼奥看起来毫不记仇。

  

  葡萄牙爱说那我们就重新开始吧。他说得那么轻松,又那么理所当然,完全不顾弟弟是否已找到了新欢,是不是已经开始了一段崭新的生活,还愿不愿意再被西边连绵不停的阴雨纠缠。

  西班牙通常会先呆一下。有时会呆愣很久,有时会故意冷起脸,有时会困惑又带着戒备地盯着他,有时会欣喜,有时会愤怒,也有时会陷入沉默。

  好。但无论如何,最后他都会这么回复。

  

  佩德罗觉得没有什么人比自己这个弟弟更不记仇了,可能因为安东尼奥记性不好,又懒得思考,他总笑得没心没肺,实际上他确实没心没肺,但并不因为他傻或是别的什么,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他认真的东西。

  

  他们从头开始的当然是情人关系,毕竟他们是兄弟,毕竟,就算佩德罗从不愿意承认,强大的西班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。就算前一天他们撕破脸皮将彼此打得鼻青脸肿,后一天哥哥遭了难,弟弟还是会第一个到达现场施以援手。当然情人关系和兄弟关系很难定义清楚,在意识到兄弟之间不应该做这些事之前,安东尼奥已经将哥哥吃得一干二净了。

  

  目前他们还在分手的状态,他们已经分手,或者确切来说,只做亲兄弟了三十年——普通人类的半数人生,佩德罗自己都快忘记分手的原因了,只觉得他们都被历史的积重折腾得太累,需要分开一会,不然安东尼奥会被雨水侵蚀得发霉,而自己会被太阳晒干。他搞完革命便独自一人出去长途旅行,在合适的地方租个房子住一个或两个季度,三年或者四年,找一份摄像或是作家的差事支付房租——同行艳羡地惊叹他的天赋,哪有什么天赋,他微笑着这么回复只被当作谦逊,实际上他清楚自己在作弊,这些不过是漫长岁月的功劳,岁月无所不能,岁月不仅能让他变得厚重,能让他将某一种技能操练到顶尖,还能将他和他此生最不能爱上的男人紧密联结。

  当然中途他还是会回国出席一些重要活动,不过和过去不同,国内事务基本上用不到他,这点让他很满意。

  

  这三十年他先是去了英格兰,虽然盟友主动照应他,他还是因为伙食清减了不少,随后是法国,德国……他在布鲁塞尔参加啤酒节,又去哈勒姆看了一整个星期的花,他在蓝湖泡温泉,可惜的是睡过了极光,巴西的甘蔗酒带着些商业化的杂质,那个早已自立的男人有些腼腆,用和自己有些细微差别的葡语介绍一些新区的发展规划,他则赶紧让他打住,自己不是来出差的。在加拿大他吃什么都要淋一下枫糖浆。美利坚的生活节奏快得让他有些无法适应,所以他很快就离开了。亡灵节上他挑战了一下特效妆,捧着金灿灿的万寿菊,戴着宽檐边帽看生者与逝者共舞。他在波斯的冬天吃西瓜,碰上了Shab-e Yalda节,在一年中最漫长、最黑暗的夜晚,家人们会团聚,然后共同迎来新生。

  

  他发现自己并不常主动想起安东尼奥,安东尼奥却像是无处不在,总钻进自己的脑子里。

  早上他在自己租的公寓里收听广播,葡语新闻里西班牙的出现频率实在是有些高了,他便在咬牛角面包的同时顺便了解一下弟弟的现状,民主化进程顺利也好座谈会成功举办也好,罕见的冷空气也好经济不景气也好,想到安东尼奥得意洋洋的样子他会笑,想到安东尼奥焦头烂额的样子他也会笑。他觉得自己有点傻。

  在旅店的夜晚他闲来无事也会给西班牙写信,在印着当地特色景点的明信片上面写这里的伙食真是贵得掉牙,好在自己偷偷存的黄金还够花——贴邮票的那一小格他用来画画,全都是简笔画,张牙舞爪的安东尼奥,号啕大哭的安东尼奥,寥寥几笔倒是传神,但他从没有寄出去过,也基本没有保存,上楼搞清洁的人小心地将他写了一晚上的信纸从地上捡拾起来,放在书桌上,他则摆摆手说这些都是垃圾,麻烦你一起清理掉。

  他想他给安东尼奥写信只为了念想本身,几千年来他们早就说光了人类语境下的所有话语,对他们来说语言作为载体显得太单薄脆弱。

  

  长途旅行的最后,他去了离自己家最近的西班牙,去了安东尼奥所在的城市。很不幸的是几乎在他下飞机的同一时刻天空开始下雨,而当他拎着手提箱上了偏僻旅店的楼时已然浑身湿透,他心情郁闷,叫前台送上来了一桶冰镇的啤酒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们重新开始吧。”

  正好是凌晨四点。他拨通了三十年间几乎没有非官方联系的弟弟的电话——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用电子设备交流。

  

  对面陷入了漫长的沉默。

  他耳边只有细微的、有规律的电流声,这沉默让他想起自己在南美洲最南部的灯塔看海的午后。

  他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,也只是单方面存了弟弟的电话号码,但他知道弟弟能认出自己,因为只有自己会不断地和他说这句话。

  

  安东尼奥问他是不是有病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确实生病了。”他愉快地笑了起来,“我淋了雨,估计在发烧。”

  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?对面迟疑了一下。

  “确实和你没有关系,但是……”他的语气带着些无辜,“如果你不来的话,我就只好叫别人啦,顺带一提,我没力气穿衣服,现在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,这样也没有关系吗?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下雨的城市较往日安静得多,细密的雨点斑驳路灯昏黄的光芒,流浪在这大地的居所。佩德罗给自己寻的临时住处实在是难找,就算是习惯了不断寻找他的安东尼奥也花了一点时间。

  

  “来得比想象中的快嘛……头发乱啦。”佩德罗笑眯眯地盯着安东尼奥脱下外套、挂在床边的椅背上,额发不知因雨水还是汗水紧贴在一起,而褐色的鬈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。他从床上爬起,想要去摸对方的头,“你果然还是挺关心我的……嘶……”却被紧紧抓住了手腕。力道之大,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的骨头会被捏碎的错觉。

  他却有些兴奋,他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有三十年没有亲密接触过了。

  

  “别碰我。”

  “为什么?怕忍不住再对我做出些什么吗?”佩德罗因痛感微微皱眉,笑容却愈深,然而一个病倒的醉汉实在没法和一个强忍怒气的健康男性比力气,佩德罗几次挣扎无果后,安东尼奥松开了禁锢。

  会留下淤青的。

  

  “吃了退烧药吗?”他将扔在一侧的被子展开,裹住床上人的身体,尽量不去看他的脸,因为太过刻意,让晕晕乎乎的佩德罗觉得有些可爱。

  “你亲我一口我就可以恢复健康啦。”于是他脱口而出,也是为了避开这个问题,安东尼奥瞪了他一眼,大概猜到了哥哥并没有生病吃药的习惯,抓起钥匙拎着伞,出门去买退烧药。并没有留意到佩德罗盯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,欲言又止。

  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

  等他带着药回来的时候,佩德罗已经睡着了,被子被踹到了地板上,取而代之的则是自己先前挂在椅子上的、被雨淋湿的外套。墨绿的颜色被葡萄牙嘲笑过土气,此刻却不甚平整地半掩住他蜷缩着的身体。安东尼奥将药放在桌子上,不自觉皱起眉,放轻了呼吸,他想佩德罗一定是故意让自己看到这一幕的,他知道自己会移不开目光,会盯着三十年没有好好注视过的男人,会心软,而后……

  

  我们重新开始吧。

  

  好。

  无论如何,最后他都会这么回复。

  

  他驾车帮葡萄牙把他少得可怜的东西搬到自己家,在楼底的便利店买一包烟,一打罐头,两份速食意面,和一盒保险(#)套。佩德罗蜷在他的床上补觉,他把门掩上,“叮叮当当”地整理堆满了杂物的厨房,以便之后和这个家新来的女主人采购归来能够好好做上一顿晚餐。中午他热好意面,沙丁鱼罐头,鳕鱼罐头和午餐肉罐头,随后轻轻敲门,喊葡萄牙起来吃简易的午饭。

  佩德罗没有应门,他就直接进去了,原来哥哥早醒了,且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房间翻得乱七八糟。

  葡萄牙发现比起上次——上次这个概念实在是有些久远,自己弟弟的房间多了个书架,此时他正盘腿坐在地毯上,饶有兴致地翻看从架子上取下来的书——诗集,摄影集,小说,文学鉴赏,论文,烹饪手册……真是应有尽有,很难想象安东尼奥还有这么求知欲旺盛的一面。

  

  佩德罗太熟悉这些书了,因为这些书的作者就是他自己。虽然笔名花里胡哨,《葡式甜点一百道》用的是阿方索,《佩索阿诗歌鉴赏》用的是桑切斯,《为什么和西班牙有关的事情总是如此糟糕》用的是索菲亚,《浅析西班牙君主性(#)功能和治国能力关系》用的是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……

  

  “你都是从哪搜集来的这些?”自己手里都没有这么全的收录,况且这里面有几本实在是不受欢迎,压根就没有卖出过多少。

  

  “这三十年里你半点消息都没有。”安东尼奥避开了他的问题,挠了挠脑袋,“担心你会因为没钱流落街头,只好买来支持一下。”

  他有些笨拙地为自己辩解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真贴心。”佩德罗忍俊不禁,亲了亲他的脸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他们把保险(#)套用完,然后佩德罗掐着烟,靠在他身上昏昏欲睡,他没讲这几年的旅行见闻,也忘了自己在那些没寄出去的信里和弟弟说了些什么,只是盯了一会窗外,突然间骑(#)上了安东尼奥的腰,去扒(#)他的上衣——做的时候这衬衣硌得他难受,弟弟之前明明不喜欢穿着衣服搞的。

  

  安东尼奥任他动作。

  

  葡萄牙在他堪称完美的肉体上看到了许多,疤痕。国家意识体的伤口总会很快痊愈,不知为何这些痕迹却保留了下来,虽说莫名增添了男性魅力,但现在毕竟不再是打打杀杀的年代。

  他有些恍惚地抬手,用指腹轻轻触碰那些伤疤。

  

  “这些……”

  “这些本来都是你留下的。”西班牙的声音还带着情(#)事余韵的沙哑,神色如常,“但是身体会自愈,所以隔一段时间就得用点手段复原。”

  

  用点手段复原。佩德罗盯着弟弟的绿眼睛,想问他是不是疯了,安东尼奥却轻轻抓住了他的手,领着他用指尖掠过一道又一道疤,像在旅行,又仿佛故地重游。

  

“腰这里的箭伤是你和英格兰联手的那次,你用弩机留下的。”

“胸口这里是被你用细剑刺中的,差一点就要伤到心脏了,真险啊。”

“弹孔有六处,有两发把我的肩胛骨给打穿了。”

……

每一道伤痕,西班牙都能准确地说出当时被伤害的场景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…你还恨我吗?”佩德罗的手难得地有点抖。

  “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。”安东尼奥扶住他的腰,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胸口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真是个记仇的可怕男人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不,我只是记着而已。你知道,我的记性不是很好。”西班牙否认了他,“你不在我身边,我总担心自己会忘掉,”

  “不过还好你回来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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